李莉，女，1972年10月15日生人，河南正阳县真阳镇慎西路34号居民，捧着母亲的身份证，李莉的大女儿李盼双手在轻轻颤抖。2011年1月3日上午9点，38岁的李莉在自家门口河道内被正在施工的挖掘机轧死，这张有效期至2022年6月30日的身份证，也就此提前失效。

是强制施工致死，还是“不慎滑倒，意外死亡”？争议并没有随着李莉遗体在1月9日的火化停息。本报记者日前在事发地采访了多名现场目击者，试图还原李莉死亡的真相，讲述一个普通公民生命中的最后时刻。

她系着围裙就往施工现场跑

在河南省正阳县的万宝聚市场西门附近，一家只有几平方米的“万宝饺子馆”已经有好多天没开门营业了，平时总笑着为顾客端上热气腾腾饺子的女店主李莉，在2011新年的第三天，因为阻止当地水利部门施工，被挖掘机轧死在了自家门口。

和往常一样，1月3日凌晨四点多，李莉钻出温暖的被窝，晃醒丈夫李四毛，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。“都是凭双手吃饭，早去市场忙活，就能多挣点。”1月7日下午，坐在正阳县殡仪馆内冰冷的石凳上，李四毛一边用双手捶打自己的头，一边对记者说。他告诉记者，妻子出事后，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，“脑子很乱，头也涨的厉害。”

在采访中，记者采访了六户李莉生前的邻居，他们告诉记者，在李莉出事之前，相关部门曾三次在河道内强制施工，都遭到了居民的反对。“3日上午，听说挖掘机又来施工了，李莉就急匆匆的从饺子馆跑回了家门口的施工现场。”一名为李莉料理后事的邻居向记者透露，当时李莉甚至还系着做饭的围裙，两只袖口上也仍沾着面粉。

有现场目击居民告诉记者，李莉赶往施工现场的时间大约在8点40分左右。“她走的时候我没在意……”双手抱着头，李四毛低头痛苦地表示。从万宝聚市场到施工现场，这段不足五百米的距离，成为李莉38岁人生当中走过的最后一段路程。

家属怒斥施工方救人说

1月6日，记者在李莉死亡的事发地看到，三辆挖掘机南北一字排开，已经被冰封在了靠东岸的河道内。在最北侧的一辆挖掘机上，贴有三张盖有“正阳县水务局”公章的封条，落款时间为1月5日。知情者告诉记者，这辆被封存的挖掘机，就是“惹祸”的那辆。

作为李莉生前的邻居之一，付女士全程目睹了李莉被轧死的过程。“因为我们不同意施工，所以一看到挖掘机开动，我们就下去阻止了。”付女士介绍说，开始的时候自己在第二台挖掘机周边，但看到最北侧的挖掘机也开动、而且没人阻拦后，她便和正好赶到现场的李莉准备一起去阻拦。

“当时那挖掘机大臂一挥，就把刚到现场的李莉打到了车底下。”付女士站起身跟记者比划着介绍说，“一看出事了，大家就开始喊叫，我吓得愣了一会，后来才回过神来。”她找出手机中的通话记录介绍说：“8点53分，我拨打了120急救电话。”对于正阳县相关部门通报中所称的“不慎滑倒，意外死亡”，付女士和其他几名邻居情绪都很激动。“咱摸着血肉良心说话，这纯属瞎扯。”还有人补充说：“李莉身体好的很，如果说是老弱病残的话，还有可能从河岸滑倒，但李莉绝对不可能。”

对于李莉的死因，正阳县相关部门给出的定论是，“不慎滑倒，意外死亡。”并称事故发生后，有工作人员“立即拨打了120急救电话，120到达后，工作人员送李莉到急救车上，立即指派两名工作人员跟车送到医院，并安排全力抢救。”李莉的丈夫李四毛告诉记者，自己并没有亲眼目睹妻子被碾压的过程。“是她们（邻居）跑到市场来，告诉我说妻子出事了。”扔下手里的活计来到事发地时，李四毛发现妻子左脸上有血，嘴唇也乌青。“起码我到的时候，现场施工人员没有一个上去搭手帮忙，是邻居们帮我一起把妻子抬到岸上的。”

最让李四毛感到愤怒的是当地官方所说的“在场工作人员立即上前抢救，遭到其家属阻拦”，“当时我一手给老婆掐人中，一边等着急救车来，救人都来不及，怎么会阻拦？！”

未进病房便告不治

“一闭眼，就想起她的惨样来。”说这话时，付女士使劲裹紧了身上的棉衣。“昨天还乐呵呵的人，眨眼功夫就躺在冷冰冰的棺材里了。”从一名当地居民提供的16分钟手机视频来看，在李莉被轧后14分钟，正阳县人民医院的120急救车来到了事发地点。然而，在送往医院后不久，李莉就因伤势过重，经抢救无效死亡。

一名陪护着李莉去医院的邻居告诉记者，在急救车上，医生就说李莉的伤势很严重，“医生说她的瞳孔都放大了。”来到医院后，医生建议李莉先做CT检查，“最早就我和李四毛在救护车上，而且都没带钱，幸亏遇见熟人，先借了500元垫付。”对于正阳县相关部门所说的“指派两名工作人员跟车送到医院，并安排全力抢救”，李四毛忍不住骂了句脏话，“要是他们派人跟着去医院的话，我们也不可能到借钱的地步。”

“脸发青，鼻子里流血，嘴里也有血沫。”说起在医院救治的情形，随后赶到的一名邻居吴女士至今心有余悸。“一想起李莉的那个样子来，我心里就堵得难受。”“没等住进病房就不行了，时间很短，从出事到死亡，不超过一个小时。”吴女士告诉记者，在等待检查结果的同时，医生在门诊楼二楼对李莉进行了抢救，“当时我们求医生用最好的药救救她，可医生说已经不行了，没进病房呢，她已经不行了。”

1月7日记者试图采访救治李莉的医护人员时，被婉言谢绝。而现场的部分工作人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，或避而不谈，或表示以“（慎水河治理工程）指挥部的通告为准。”

“俩女儿，都没能见上最后一面……”邻居们遗憾地对记者说。在李莉大女儿李盼提供的一份手抄的死亡证明上记者看到，李莉是因“硬膜下血肿，脑干损伤；右肋骨骨折，双肺挫裂伤”导致死亡。当天下午，在办理完相关手续后，李莉的遗体被送往与人民医院紧邻的正阳县殡仪馆，未及不惑的人生，就此成为断点。

邻居眼中的李莉：不笑不说话，公认的好人

采访中记者了解到，李莉生前在邻居中甚至经营小吃店的市场上，都有很不错的人缘。一名和她相处了十多年的邻居告诉记者，“不笑不说话，很勤快，是公认的好人。”（应被采访者要求，除李莉丈夫和女儿外，其余都为化名）

死者家属：希望这是最后一幕悲剧

据李莉家属透露，目前他们已经和事发工程的施工单位达成了60万元的赔偿协议。这笔钱，在正阳这个房屋均价还不到2000的县城来说，算得上是一笔巨款。但再多的赔偿，也难以挽回一个鲜活的生命。李莉的大女儿李盼认真地对记者说：“可能的话，我们甚至愿意砸锅卖铁倒贴60万元，换回我母亲的生命。”

1月7日下午，再次检查了记者的证件后，李四毛和女儿李盼答应和记者聊聊。谈及李莉的死亡，两人通红的双眼都难以再流出泪水，沉默良久后，李四毛低声对记者说：“我老婆是阻拦强制施工死的，她不是第一个，但希望是最后一个。”

记者了解到，目前事发河段的综合整治工程已经停工。据李盼介绍，1月7日，当地政府部门已经口头向其承诺，挖掘机司机已被刑事拘留，慎水河治理也将继续按照原来的规划实施。但她表示，自己和其他家属代表并没有看到正式的文件或批复。但截至1月9日晚七点记者发稿时，正阳县仍未对此给出明确答复。